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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3章 他不要的,我才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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孫熙平眼睜睜看著郭茂蘭叫住葉錚,卻也來不及再把那封請柬搶回去。

“開什麽玩笑?”

郭茂蘭的語氣完全沒有提問的意思,但即便他真的是在“虛心求教”,孫熙平也愛莫能助。

其實他也很想知道,怎麽他們送顧婉凝去了趟醫院,這女孩子轉頭就要嫁給三公子,就算是感激,好像也不用感激到這個……這個以身相許的程度吧?

他咂了咂嘴,送給郭茂蘭一個你問我我問誰的表情。

葉錚一臉問號地拿起那請柬翻了翻,眼珠子幾乎要瞪出來一般盯在他臉上, 皺了幾次眉頭都不知道要說什麽,良久也冒出一句:

“……開什麽玩笑?”

“邵司令的請柬是單送給總長的,還是也請別人?”郭茂蘭一問,孫熙平立刻從公文包裏 一沓同樣的請柬遞到他面前,郭茂蘭翻了一遍,臉色更沈,自言自語道:“人還挺全。”

孫熙平稍嫌誇張地籲了口氣:喏,我不是來開玩笑的。

剛才有點不在狀態的葉錚忽然默默走到門口,“啪嗒”一聲鎖了門,掉頭回來伸手就摟住了孫熙平的肩膀,神態親昵,口吻卻異常兇惡:

“說!怎麽回事兒?”

孫熙平看著葉錚近在咫尺的親昵又兇惡的臉孔,努力做出一副無辜的表情,猶猶豫豫地 舔嘴唇:

“顧小姐說,她跟虞總長……跟總長分手了。”

葉錚立刻像被火苗燎著了一樣:“她說分就分啊?!”繼而對郭茂蘭道:“到底怎麽回事兒?”

郭茂蘭陰著臉打量孫熙平,知道沒有邵朗逸的吩咐,他不會跟他們說什麽正經的,當下把那沓請柬往他手裏一塞:

“我們不耽誤你了,你忙你的吧。”

葉錚心領神會地送開了孫熙平,還順手給他整了整上裝,拉開了自己剛才鎖住的門,偏了偏下巴:

“孫副官,您忙。”

孫熙平可憐兮兮地看著他倆:“茂蘭,跟我一塊兒過去吧。說不定一會兒總長找你有事兒。”

郭茂蘭搖了搖頭:“總長交待我們找人。”

孫熙平“悲壯”地咬了咬牙:“你們不用找了,顧小姐這幾天一直在泠湖。”

郭茂蘭和葉錚對視了一眼,後者迅速把孫熙平推出門外,又“啪嗒”一聲鎖了門。

“報告。”

孫熙平的聲音不太響,敲門之前,他至少琢磨了五分鐘——進來的時候到底用什麽表情比較好,後來還是決定最好的表情就是沒有表情:

“總長,邵司令讓我來送份請柬給您。”

雙手捧出那個燙手山芋,眼巴巴盼著虞浩霆看都不要看,點點頭就讓他走。

虞浩霆一直在等人回話,渭州的,或者郭茂蘭的,聽了孫熙平的話,隨口問道:“什麽事?”

孫熙平心裏像被倒進去一簍活魚:“二十六號我們司令在公館請客。”

話到此處,按慣例似乎應該擠個笑臉出來,可他不敢。

虞浩霆仿佛是察覺了他的糾結,翻看那請柬看了一眼,接著,翻請柬的手便倏然頓住了,徑直掃過來的目光讓孫熙平覺得臉上發疼:

“什麽意思?”

什麽意思?孫熙平心道,還能有什麽意思,真就是字面兒的意思啊!可他能這麽說麽?他只能閉嘴。

虞浩霆慢慢站起身:“她人呢?”

“呃……”孫熙平低著頭不敢看他:“顧小姐……在泠湖。”

話音未落,虞浩霆已抓起那請柬經過他身邊,叫著衛朔走了出去。

孫熙平楞了楞神,沖出來的時候,只看見虞浩霆的背影和聽見響動正開門出來的郭茂蘭。

他就在郭茂蘭和葉錚的視線夾擊間給泠湖掛了電話,電話那頭,邵朗逸依舊是笑意淡倦:

“知道了。”

孫熙壓低了聲音問道:“三公子,那……請柬還送嗎?”

“送。為什麽不送?”

精心切開的芒果入口時綿潤清甜,咬下去回味卻是酸的,婉凝仿佛是在端詳水果簽上鏨刻的花紋,長長的睫毛垂落下來:

“不用了。我和他沒有什麽要說的。”

她總是這樣沈靜,仿佛大多數情緒於她而言都是多餘的,甚至連女子慣常的落寞和幽怨也沒有。

他想起那年在綏江,月光下江岸邊,那顧盼生輝滿是笑意的一雙眼,“月光光,秀才郎,騎白馬,過蓮塘……後來我們家裏誰再念這個,就都得改成‘長的拿來給姑娘’。”

“時過境遷”這樣的詞細細想來,也是一種殘忍。

他不知道那些曾經的嬌恣明媚被她關在了哪裏,如果不是親見,他一定會以為她從來都是這樣。

她是只能被他遇見的那朵花嗎?

“爾未看此花時,它便與爾心同歸於寂;爾來看此花時,顏色則一時明白起來。”

可如今,那一瓣馨香卻不肯再沁人心了。

虞浩霆的車一開進泠湖,就見邵朗逸的侍衛長湯劍聲在邊上敬禮,衛朔搖下車窗,湯劍聲便回話道:“總長,三公子在蓼花渚。”

邵朗逸就站在湖畔的長廊裏,目光只落在湖面上,一襲淡青長衫在繁密的柳影間亦如清枝標秀。

虞浩霆慢慢踱到他身邊,也望著湖面:“她人呢?”

邵朗逸撚著近旁的柳條:“她不見你。”

虞浩霆皺了皺眉,語氣裏有一點煩躁:“我有話問她。”

邵朗逸仍是不緊不慢:“你問她什麽?”

虞浩霆詫異地看了他一眼:“她人呢?”

“她不想見你。”

虞浩霆從衣袋裏掏出那張已經折亂了的請柬,捏到他面前:“什麽意思?”

邵朗逸忽然笑了:“其實這幾天我也一直在想:你娶不了的女人,我都幫你娶了,你要怎麽謝我呢?”

虞浩霆薄如劍身的 幾乎抿成了一道劍痕:“我不跟你開玩笑,我要見她。”

“她真的不想見你。她說,她和你沒什麽要說的了。”邵朗逸平靜地看著他,終究在他眼裏看到了一縷痛楚。

她和你沒什麽要說的了。

他知道。他知道她和他沒什麽要說的,從她問那句“你幾時知道的”開始,她就沒什麽要和他說的了。

可是,他還有話要跟她說。

這世上沒有什麽事是解決不了的。他總有法子。他欠她的,他會還給她。她可以不……可她應該知道,他總有法子的,不管她想怎麽樣,他總有法子。

“朗逸,別鬧了。”

別鬧了。

他以為他是做戲麽?他當然這麽以為。

邵朗逸唇角的笑紋如蕩開的漣漪:“浩霆,就你來的這會兒,我的請柬參謀部那邊應該已經送完了。”

虞浩霆怔了怔:“你說什麽?”

邵朗逸把手裏的柳葉丟在了湖裏:“說實話,我都不知道你到這兒來幹嘛。

你和她既然分開了,那男婚女嫁,還有什麽相幹呢?總不至於是因為——你覺得這件事折了你的面子吧?”

虞浩霆一把扯住拂到他身前的柳條,嘴角 了兩下,盯在邵朗逸臉上的目光倔強地近乎執拗:

“她喜歡的人不是你!”

邵朗逸拋給他的眼神像是聽到了一個不太好笑的笑話,只是為了客氣禮節性地笑著點頭:

“可能吧。可我也不大喜歡邵夫人呢。況且——她喜歡什麽人,和你有關系嗎?”

虞浩霆眸光一黯,臉色瞬間變得冷白,像被鞭子抽——不,更近似於挨了一記耳光,如果有人打過他的話。

他一言不發地繞過邵朗逸,轉身就往蓼花渚走,邵朗逸淡青的袖影在他身前一攔:“她不見你。”

邵朗逸一擡手,衛朔和湯劍聲在湖岸上都本能地抖擻起來,隨即又默契地移開了目光,一個去尋覓柳浪裏的雀鳥,一個去 湖面上的水鴨。

虞浩霆鷹隼一樣的目光掃過蓼花渚的每一扇窗子,像是在甄別哪一扇窗子遮住了他要找的人,接著,便推開了邵朗逸的手:

“我要見她。”

邵朗逸放下手臂,在他身後緩緩說道:“浩霆,這是我家。”

虞浩霆聞言停下了腳步,標槍一樣插在竹簾低垂的門前:“我要見她。”

“今天天不錯。”邵朗逸不慍不火地拍了拍他的肩:

“我聽說你在雪地裏都能杵一夜,何況我這兒呢?好,我陪你。”

虞浩霆微微偏過臉,抱以一個感激的“笑容”。

朋友,從來都是比敵人更危險的存在。

只有朋友才知道,哪兒有你不能愈合的傷口;只有他才知道,刀劃在哪裏最讓你覺得疼。

就在這時,眼前的湘妃簾一動,一個纖柔的身影閃了出來,白灩灩的臉龐映在初夏的陽光裏,連一湖碧水都讓人覺得濁。她頰邊泛了淡淡的粉紅,顴骨上一層輕輕柔柔的幼毛纖毫畢現,愈發讓人心生疼惜。

她出現得太突然,就在他心上觸痛的一失神間,她已經繞過了他。

接著,她的聲音就在他身後響起,一如從前的溫柔清甜:“朗逸,你現在能走了嗎?”

他霍然轉身,卻只看見一個婷婷的背影,正挽住邵朗逸的手臂,他只覺得眼前所見比他那一日在花園裏聽到的更荒誕,是她瘋了,還是他自己瘋了?

“婉凝!”

他不知道要跟她說什麽,只想快一點撕破這錯亂的戲碼。

她似乎是猶豫了一下,才回過頭來,然而她看他的眼神卻更讓他絕望。

她看他的眼神,是空的。

只那一眼,一無所有的空。

她恨過他,怕過他,惱過他,氣過他,或者也似是而非地……至少讓他以為,愛過他。

卻從來沒有給過他這樣的眼神——比陌路更陌路。

那一無所有的眼神在咫尺之間築起一壁屏障,他只能聽見自己的回聲。

他知道一定有什麽錯了,但他不明白究竟是哪裏出了錯。

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麽,是她瘋了,還是他瘋了?

他就這麽看著她走出長廊,踏上湖岸,他就這麽看著她走出他可以觸到的時空。

她在想什麽?

他寧願她給他一個憎惡的眼神,她恨他;那麽,她消散無蹤的情意和荒誕錯位的戲碼,可以算作是種報覆。

可她沒有,什麽都沒有。

抑或,這才是最徹底的報覆?

讓他知道,他一路走來,千回百轉都是徒勞。

他不懂她,不懂朋友,不懂兄弟。

潮打空城寂寞回。

他以為他懂的,其實什麽都不懂。

孫熙平的請柬送出去,邵公館找邵夫人的電話就沒停過,即便是傅子煜這樣的人,也不敢來問邵朗逸,您請柬是不是寫錯了?只好讓家裏的女眷撐著膽子來問康雅婕。

康雅婕只接了第一個電話,敷衍兩句就撂了聽筒;後面的電話不必接,也知道是同一件事。

她抱著雙臂坐在酒紅色的天鵝絨沙發裏,反倒沒了那天的怒不可遏。

原來他藏在泠湖的人是她,他要娶她?

康雅婕冷笑,怎麽可能?

且不說邵家和虞家的關系,單說顧婉凝,若她肯為人妾侍,為什麽不嫁到虞家去?

除非這裏頭另有緣故。時時響起的電話鈴聲並不讓她覺得討厭,邵朗逸不蠢,他敢把請柬送出去,就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。

那他是為了什麽?虞浩霆又是為了什麽?

可不管是為了什麽,他都不應該那樣跟她說話。

康雅婕想起那天邵朗逸的一番作派,仍然忍不住有些冒火。

那麽,他這場戲打算做到幾分?

康雅婕本想等晚飯的時候跟邵朗逸問個明白,但邵朗逸並沒有回家。顧婉凝從蓼花渚裏出來,仿佛是和他約好了要去什麽地方,挽在他臂彎裏順其自然地讓他都略有些驚訝。然而,她一上車,立刻就盡可能地遠離他,他明白,他並不比虞浩霆更值得她親近,只不過在她看來,他比較沒有威脅。

“你想去哪兒?”

回答他的是意料之中的沈默,邵朗逸約略一想,吩咐道:“去雲棲寺。”

雲棲寺亦在櫨峰,只是比樂巖寺更加偏深,華嚴宗的寺廟亦不如禪宗、凈土宗的廟剎親近凡塵,頂禮的香客既少,愈顯靜謐幽清。這裏的主持是邵朗逸的棋友,他若有閑,隔上幾個月就會到此小住幾日。

婉凝從車上下來,正巧看見前頭的蒼石山路上蹲著一只灰撲撲的松鼠,傻楞楞的不知道怕人,倒像是在看熱鬧。她唇邊綻了一點笑意,低聲對邵朗逸道:

“你能不能幫我……”

“什麽?”

“我……那天忘了帶syne出來,我想你能不能……”

她話還沒說完,邵朗逸已回頭對那司機吩咐道:

“回去告訴孫熙平,抽空把顧小姐的狗接到泠湖去。”說罷,又 笑意對婉凝道:

“這時候我家裏一定很吵,不如我們就在這兒待兩天。”

顧婉凝點了點頭,歉然道:“邵公子一向是閑事不問的。這一次,給你添麻煩了。”

“沒有,其實——這事兒也挺有意思的。不過,還是那句話,你要是改了主意,就告訴我。”

婉凝跟著他上了臺階:“那怎麽行?你請柬都送出去了。”

邵朗逸一笑聳肩:“那有什麽不行?我就說名字寫錯了,再或者……”

“找個一樣名字又願意嫁給你的人嗎?”

“哪兒用得著那麽麻煩?”邵朗逸笑道:“叫我家裏的丫頭改個名字就是了。”

婉凝隨口應道:“那也要人家肯的。”

邵朗逸聞言停了腳步:“我這麽不討人喜歡嗎?”

婉凝見他面上的神情是少有的肅然,不由一笑:“不是,我是說改名字。”

邵朗逸看了看她,拿出一副醫生對病人的口吻來:“你該多笑一笑,對孩子好。”

婉凝又點了點頭,卻不笑了。

兩人默然走了幾步,邵朗逸忽然問道:

“婉凝,你跟浩霆究竟是為了什麽事……你能不能告訴我?”

卻見顧婉凝迅速避開了他的目光,那神情似乎是被冒犯後的自衛:“我不想說。”

“好,我不問了。”

邵公館的請柬雖然並沒有送到淳溪,但虞夫人還是很快就知道了請柬的內容。一時間她竟沒有覺得欣然,虞浩霆在這女孩子身上花了那麽多心思,要是真能放了手,倒是好事。可是讓她嫁到邵家去,就不是什麽風流韻事了,這兩個人再胡鬧,也不至於鬧出這樣的笑話。

虞夫人把電話撥到參謀部,虞浩霆一句“我不清楚,您還是問朗逸吧,他一向都比我能體貼您的心意”更叫她驚訝,這樣說話的方式不屬於她熟悉的兒子:

“你們賭的什麽氣?”

“請柬是他派的,您該問他。”

於是,邵朗逸剛在雲棲寺待了兩天,就被虞夫人的侍從請到了淳溪。落地明窗前的下午茶一絲不茍:黃瓜三明治、起司司空餅,蛋糕水果塔……看上去就賞心悅目,更不用說飄著葡萄香氣的紅茶了。

落在邵朗逸身上的目光,有一種親切的責備,二者的分量都拿捏得恰到好處,他臉上也只好浮出一個帶了撒嬌意味的尷尬笑容:

“姨母,這兩天連累您這裏也不得安靜。”

虞夫人微微一笑:“這回——也是你們商量好的?”見邵朗逸垂了眼眸不肯開口,虞夫人呷著茶笑道:

“你們倆拿個女孩子賭的什麽氣?”

邵朗逸慢條斯理地嘗了茶,又吃了一角小巧的三明治,才笑容可掬地開口:

“姨母,您肯定不樂意浩霆哪天繞過彎兒來,又回頭去找她吧!

我斷了他這份兒念想,讓他安心娶庭萱,也是為了讓您高興。”

虞夫人手中的茶匙在杯子裏慢慢劃著圈:“你們兩個人如今在我這兒是沒有一句實話了。”

“姨母,您要聽實話啊?”邵朗逸說著,身子向後一靠,懶懶地倚在沙發裏:

“我娶她自然是因為——我喜歡她。”

虞夫人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:“從小到大,你都比浩霆穩重懂事……”

“姨母。”邵朗逸突然打斷了她:“您這句話,我從小聽到大”,他自嘲地一笑:

“就為了這句話,我這一輩子都得事事讓著他,對嗎?”

虞夫人被他問的面色微變,剛要開口,卻見他眼中的笑容又明朗起來:

“您放心。不管什麽事,我都不會和他搶。

他不要的,我才拿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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